在利文家待了一個禮拜多,芬里爾在某天的晚餐時間提出要和利文一起去聖蒙果醫院的要求,畢竟是認識三年的朋友,利文也知道芬里爾每年暑假都會去醫院做檢查,因此沒有過問太多便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兩人簡單地用過早餐,踏上人潮熙攘的街道,前往聖蒙果醫院。
少年們邊走邊閒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一棟紅磚外牆的老式百貨公司的櫥窗前面,兩人熟悉地做完進入醫院的步驟,在假人點頭示意後,順利踏入櫥窗內。
「那我先去五樓找治療師做檢查了。」
利文點頭應好,兩人約好之後會面的地點和時間,暫時分別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走在熟悉的走廊上,芬里爾壓抑著自己的不安和緊張,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找尋醫院裡存放病歷的資料室。
根據雷納特所說,當初事件一爆發,米爾斯特蘭家就把事情壓下來,那些事情的資訊多多少少都被銷毀,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這也是為什麼雷格納羅克家族找不到芬里爾的原因之一,況且那時候派系更多,互相扯後腿的狀況見怪不怪,蒐集資訊更加困難許多。
不過自己每年都要來聖蒙果報到,這裡肯定留有一些資料,還有母親當年的狀況,由於芬里爾的記憶被多次修改,因此與其相信自己的記憶,不如實際去找齊資料來做推理。
自從雷納特和他說那些事情後,他一直很懷疑當年母親為什麼會帶他去古代遺跡,暑假時他趁雷納特不注意去書房翻了些資料,才發現他們去的遺跡屬於雷格納羅克家族好幾百年甚至千年前的祭壇。
但是完全沒有任何資料說明他和母親所中的詛咒是如何,可以肯定的是絕對跟雷格納羅克家脫離不了關係,所以芬里爾才要來聖蒙果,查到多少是多少。
芬里爾低垂著頭,盡量將自己的存在壓到最低,畢竟曾在聖蒙果待了兩年,這幾年也為了檢察沒少跑過,聖蒙果中認識自己的人自然多,縱使他染了頭髮、鬆了髮辮,面貌也不像一年前稚嫩,但差別依然不大,只要瞄上幾眼,還是能認出芬里爾的。
他這個暑假完全沒有回家,除了離開前的那封信,之後也沒給家裡寄過信了,不知道家裡對外會有什麼反應,多半是到處找人,但也不敢太過大張旗鼓,怕被雷格納羅克家族知道芬里爾的事,只是就連雷納特也說不准雷爾夫在這幾年暗自培養的眼線有多少,不知道對現在的芬里爾來說算是好事還是壞事,至少對現在想偷偷摸摸查清事情的芬里爾來說是壞事,被抓到肯定會被強硬帶回家的。
芬里爾不是沒想過變身水這個方法,可是他身上沒有,也不會熬製,更別說他手邊沒有材料,而且做變身水的時間太長,加上他不想讓利文知道自己的狀況,所以直接放棄這個念頭了。
芬里爾悄悄來到了歐恩的辦公室,沒有任何人在裡面。
在行動之前,他就已經從雷納特手上拿了一份聖蒙果近期的資料,包括醫院構造、醫院裡的保護咒語還有人事調動等等,芬里爾注意到上頭其中一個名字,是從小幫自己做檢查的歐恩.海勒,他不是虛假記憶中的人物而是真實存在的,最擅長治療如他所記得的是古代詛咒,但在記憶方面的研究也是一大權威,看來芬里爾的記憶也是他負責的範圍。
估計歐恩也是父親的人吧?否則像這種修改自己孩子記憶的事是不可能交給不熟的人來做。
說到父親......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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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地古老詛咒......不是.......愛爾蘭病例......這也不是......」
黑髮少年喃喃念著將從木製書架中抽出來的書又塞回去,帶著薄繭的指尖滑過書背,眼睛掃過一排排書架上的各式書籍,沒有漏看任何一個字,忍著翻找時飛出的灰塵,直到在書櫃角落看見一本米白色的書,書背的最下方用漂亮的書寫體寫著熟悉的英文字。
『芙莉妲.米爾斯特蘭』
媽媽......
芬里爾神情恍惚,似乎又陷入過去的回憶,伸出的手顫抖著,心臟緊張的狂跳,碰到書本的瞬間,一切卻又突然平靜下來,大起大落的情緒讓芬里爾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為米白色的封面撫去灰塵,望著藍灰色的手寫標題,他陷入了不知名的猶豫。
可能的真相已經在眼前,只要翻開來看或許一切都有了解釋,可他為什麼卻停在這裡?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去面對了,卻仍對真相感到害怕嗎?
不是。
他害怕的只是再度面對無能為力的自己罷了。
芬里爾深吸了一口氣卻被灰塵嗆得咳嗽連連,眼角隱隱泛著淚光,他的手已經在翻書時弄髒了,便舉起手臂用衣服袖口粗略地擦了擦臉。
然後,他翻開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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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是你!芬里爾?!」
突如其來的驚呼傳入芬里爾耳中,他警戒地往聲音方向看去。
突然出現的男人堵住了通道間唯一的路,由於背光的關係,芬里爾無法看清他的臉,但他仍然能從聲音辨別出對方的身分。
「海勒先生。」少年的語氣既像是招呼又像是表明對方身分,禮貌且疏遠。
聞言,歐恩.海勒皺了皺眉,將近一年未見,眼前的少年已不像當年那般天真單純,現在的芬里爾渾身上下像是布滿荊棘一樣散發著拒人於外的冰冷氣息,這讓他感到訝異又困惑,即使歐恩已經從雷爾夫口中得知芬里爾已經知道當年以及這幾年的事情,他知道這一切一定給芬里爾帶來痛苦,多多少少會變得消沉,卻沒想到影響如此深大,幾乎改變了芬里爾原有的個性。
「哈哈,是芬里爾的話那就好說話了。」他裝作輕鬆放下魔杖,掛上一如之前見到芬里爾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走向他,「最近過得怎麼樣呀?我記得你似乎要升四年級了對吧?小孩子長真快......」
芬里爾沒有其他舉動,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歐恩接近,直到歐恩舉起手搭上他的肩膀,芬里爾才低著頭,小小說了聲,「抱歉,海勒先生。」
「什麼......嗚呃!」
芬里爾一手抱著書一手抓住搭在他肩上的手,趁歐恩還沒反應過來踢了對方的小腿一腳,快速地反手將對方的手壓在背後的同時往前一推,不管歐恩著急的叫喊,直接轉身就跑。
腦中快速規畫著逃離的路線,有信心能順利離開的芬里爾卻在一踏出資料室的門口停住腳步,瞳孔猛然縮小,呼吸也開始急促,完全無法思考對方怎麼會知道他在這裡。
「芬里爾。」
「父親。」
站在芬里爾面前幾步遠的黑髮男子,面容與芬里爾相似,只是看起來更加成熟,染上歲月的臉龐帶著滄桑,雷爾夫身穿暗藍色長袍站得直挺,右手握著魔杖指著自己的兒子,臉上面無表情。
「你該回家了。」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反抗的語氣。
芬里爾也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緊抿的唇緩緩吐出了一個字,「不。」
「不要以為我不會動手。」
芬里爾舉起魔杖直指雷爾夫作為這句話的回應。
「未成年在校外不能使用魔法。」就算兒子拿著武器對準了自己,雷爾夫的語氣仍然沒有一絲改變。
「在場都是巫師,這也不是我的魔杖。」言下之意,就算芬里爾動手了,也沒有證據指名是他做的。
父子兩人就這麼對峙著,連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歐恩匆匆趕過來制止,兩人手中的魔杖也沒有移動半分。
「你們兩個好好坐下來用說的不行嗎?不要動手!」歐恩慌張地喊著,衝到雷爾夫身旁死死按著他的右手,幾乎是瞪著對方,咬牙道,「雷爾夫,放下魔杖!他是你兒子!想想芙莉妲!」
「那又怎麼樣,只留下一封信就不知道跑到哪鬼混,也沒有傳消息回來,讓其他人擔心得要死。」雷爾夫冷冷說著,不知道是說給歐恩還是芬里爾聽的,「我們保護他這麼多年,他卻忍不住想自己去送死,不是我們對不起芙莉妲,是他對不起她!」
這句話狠狠戳中芬里爾的痛處,眼眶漸漸染紅卻仍死死瞪著自己的父親。
「那你應該早點跟我坦白這一切,而不是費盡苦心去隱瞞真相。」芬里爾努力保持冷靜,但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如果我早就知道媽媽去世的真相,或許我就能乖乖地待在你建起來的碉堡,做聽話的乖孩子。」話中盡是滿滿的嘲諷。
歐恩皺著眉轉頭看像芬里爾,滿臉不贊成,才正要喊出聲,雷爾夫便直接拍開他的手打斷他,一步一步的走向芬里爾。
「是嗎?那我當初真該不顧芙莉妲的意願把你關在家一輩子,連霍格華茲都不讓你去。」
芬里爾揚起難看的微笑,「這麼一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父親』。」
「呵,這跟現在也沒什麼差別,不是嗎?恨就恨吧。」
短短的對話間,雷爾夫已經走到芬里爾面前,魔杖的杖尖也抵上他的胸膛,可他完全沒有任何退意,近距離感受到從雷爾夫身上傳來令人無法喘息的壓力,芬里爾下意識握緊了魔杖。
「怎麼了?不動手嗎?」雷爾夫沉穩的嗓音傳進芬里爾耳裡,他聽出飽含其中的慍怒,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知何時變得慘白的唇顫抖著,吐不出任何一句咒語,更無法傳達任何一句話。
當年父子倆一起爬上屋頂觀看星空的溫馨時光已不復存在,被已逝之人留下的痛苦氛圍環繞著兩人久久不散,被逼得拔刀相對,進退不得。
丈夫承諾妻子會保護孩子;孩子承諾手足會永遠記得她。
雷爾夫為了承諾,芬里爾亦是為了承諾。
兩人面色難看地僵持著,就像去年芬里爾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咄咄......」『啪!』
手中的魔杖掉落在地,在這一刻寂靜的空間中發出一清二楚的悶響。
少年側著紅腫的臉,瞪大的眼睛滿是錯愕,男人的手遲遲沒有收回,冷眼望著自己的兒子。
維持同樣的動作許久,芬里爾才緩緩轉頭眼眶泛紅的看著男人,雷爾夫也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神色各異,複雜的情緒在兩人心裡亂竄,最後,漸漸平息,心灰意冷。
「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回家。」
「不要!」
雷爾夫不再多說一句話,直接抓住芬里爾的手腕,完全不顧芬里爾的掙扎,握得死緊。
「雷爾夫......!」
「等一下!」
出乎意料的身影撞開門,衝向芬里爾身旁,拼命按住雷爾夫抓著芬里爾手腕的手。
芬里爾意外地望著對方,下意識地喊,「利文你......」
他的好友卻沒有理會他,反而用那雙總是透露認真的琥珀色眼瞳嚴肅地看著雷爾夫。
「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芬里爾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不可以強硬帶芬里爾回家。」
「我是他父親。」
「我知道。」利文用比剛才更堅定的語氣說,「但你也不能強迫芬里爾。」
利文是因為要找艾弗列才來到五樓的,結果碰巧看見芬里爾和黑髮男人對峙,從面貌來看,他推測是黑髮男人是芬里爾的父親才沒有魯莽的跑出來制止兩人,可是下一秒男人卻對芬里爾打了一巴掌,之後粗魯抓住芬里爾執意帶他回家時,利文實在忍不住便衝進去出聲阻止。
雷爾夫那雙應該散發溫暖的矢車菊藍眼眸此時卻像被冰雪覆蓋的冰冷世界,他靜靜地盯著褐髮男孩,「利文.維羅納你管好你自己的事......」
利文顧不上對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全名,鎮定地堅守自己的立場,「芬里爾現在住在我家,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告訴先生我家的地址,芬里爾不願意回家的話,就讓他住在我家直到開學吧。」
此時歐恩也說話了,「雷爾夫,就讓芬里爾去吧,硬要帶他回去也不是辦法,這孩子也說了,芬里爾會住在他家,起碼知道人在哪裡了不是嗎?跟老先生和老夫人交待一聲,他們也安心......同為家人,你們之間的關係不能再僵了,你以為芙莉妲會願意看到你們父子爭吵?」
雷爾夫眼角餘光瞄了歐恩一眼沒有其他反應,他的視線越過利文看著芬里爾隱約透露出堅定的翠綠,心裡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
過了幾分鐘,或許更久,才甩開手,放開芬里爾,冷冷地丟下一句,「聖誕假期給我回家一趟,祖父祖母很想你。」
見狀,利文趕緊拉著聽見雷爾夫那句話而陷入恍神的芬里爾離開原地。
待兩個孩子走遠後,歐恩才慢步走到雷爾夫身旁,像是感慨又像是開玩笑地說,「芬里爾雖然長得像芙莉妲,可是這個固執的臭脾氣倒是跟你一模一樣,真不該說是好是壞唷。」
雷爾夫不耐煩地推開對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願多說一句話。
歐恩望著雷爾夫顯露出疲累的臉,嘆了口氣,「芬里爾那孩子只是選擇了跟我們一樣的路,你何必......」
「這不是芙莉妲要的。」雷爾夫低垂著眼,隱忍痛苦地說,「芙莉妲根本不希望......」
「我們現在所做的也不是芙莉妲和愛琳娜或是其他逝去的人他們要的,不是嗎?」歐恩強硬地打斷雷爾夫後面的話,他眼神雖然變得黯淡,但語氣更加堅定,「我們會做現在進行的事情,不是為了他們,我很清楚,可是我還是要做,你知道為什麼嗎?」
雷爾夫知道答案,在芙莉妲死後、做出決定後,他就知道了。
歐恩也知道答案,在新婚妻子愛琳娜被雷格納羅克家族派來的人折磨至死,並意識到法律無法給予他們公正的審判後,他便知道了。
「是為了我們自己。」
死去的人不會說話,能幫他們說話的,只有仍存活在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