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亮空曠的教室一角,也驅趕了秋天的涼意,室內的溫度顯得溫暖許多,在這個難得出太陽的日子,大部分的學生都跑去戶外曬太陽、做些閒暇活動,只有少數人仍待在室內,而芬里爾便是其中一人。
應該握在手上的魔杖放在一旁,芬里爾捏著放在桌上的手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該怎麼將手帕變成蝴蝶呢?教授說過要有想像力,可是他很少到外頭去,就算出了家門,也很少看見蝴蝶。芬里爾最有印象的反而是母親的蝴蝶飾品,用鉑金做出精巧的蝴蝶造型,上頭幾顆小鑽作點綴,翅膀是由琉璃製成,作工精細,當光線透過淡藍色的琉璃薄翼時,會散發出如星星般閃耀的光芒,非常漂亮,但母親卻很少拿出來戴,一直放在書房的展示櫃裡,或許是因為怕碰碎吧?
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芬里爾拿起魔杖對著手帕揮了揮,潔白的手帕變成了記憶中的飾品,但與實物相比遜色許多,他不意外,畢竟本質上是不同的東西,而且他也不打算將手帕變成百分百符合母親的那件蝴蝶飾品。
他在抗拒,卻不明白為什麼?
或許是自己認為有些事物是無法被替代的吧?他不知道,並為此感到迷茫,他認為這世上有失去就有得到,縱使得到的不是失去的部分,時間讓人習慣,那長久下來假的會不會變成真的?
不可能。
芬里爾歛眸,魔杖一揮,桌上漂亮的飾品轉眼間變回了手帕。
在芬里爾還在思索剛剛的疑問時,空教室的門被輕輕打開,陳舊的木門發出嘎嘎聲,引起芬里爾的注意,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從門後探出。
「Desolée(抱歉),我以為這間教室沒有人。」對方臉上露出抱歉的表情,雖然嘴上說著道歉,卻沒有馬上離開,反而把門關上,踏著輕快的腳步進入了教室,他指著芬里爾桌上的手帕,「在做什麼練習嗎?變形學?符咒學?」
「啊、呃,變形學,教授要我們練習把手帕變成蝴蝶。」芬里爾慌張地回答,不敢相信曾經在斜角巷有過一面之緣的學姊還記得自己,面對艾思時仍舊是之前拉著路恩進入夜行巷的慚愧大於看見麗人的害羞。
艾思微微一笑,拿出自己的魔杖,輕巧的一揮,桌上的手帕變成了蝴蝶,翩翩飛起。
芬里爾張大眼睛望著蝴蝶拍著色彩斑爛雙翼在半空中飛舞著好一會兒,最後緩緩停在艾思伸出的指尖上。
「技巧在於想像與專注,你可以想像一些手帕化為蝴蝶的過程或許會比較容易掌握。」艾思看著芬里爾呆然的表情,忍不住發出鈴鐺般清脆的笑聲,他走到芬里爾面前,微微抬了下手指,佇立在上頭的蝴蝶立刻拍了拍翅膀,毫無預警地停在芬里爾鼻子上。
「唔!」芬里爾縮了下肩膀,鼻子上的蝴蝶往後落下,他連忙捧著手想接住,蝴蝶卻在落進手掌前化回了手帕。
「米爾斯特蘭先生,好好練習吧,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問我。」艾思露出溫柔的笑容點頭示意,然後坐在離芬里爾不遠的桌子上,拿出了一本薄薄的書籍打開來閱讀。
芬里爾根本沒有辦法專注在自己的作業上,他的眼睛不斷瞄向艾思奇異的舉動,對方一邊翻閱著擱在腿上的書,不時喃喃念著、做出一些特別的手勢,偶爾還夾雜一些歌唱。芬里爾捏緊了手中的手帕,躊躇了一會兒,才開口詢問,「那個、梅蘭達小姐在看什麼書呢?」
艾思眨了眨桃花似的雙眸,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答道,「是劇本喔,學弟有興趣?」
「劇本?梅蘭達小姐是演員嗎?」
「算是吧。」艾思瞇起眼睛笑了笑,「我以後想當個演員,我喜歡演戲。」
芬里爾不知道怎麼接話,他對演員這個職業很陌生,只能愣愣的點頭回應,反倒是艾思語帶歉意地說,「是我剛剛打擾到你了嗎?還是遇到困難了?」
艾思不等芬里爾回答,再度舉起魔杖,一眨眼的時間,魔杖尖端竄出了一大群蝴蝶在兩人身旁飛舞著,幾隻蝴蝶停在兩人的長袍、斗篷上,遠看像是美麗精巧的蝴蝶刺繡。
「這些蝴蝶應該能讓你做些參考,來,你試試看吧。」
芬里爾看著美麗的學姊臉上露出鼓勵般的笑容,含糊地答了聲,舉起魔杖對著手帕,腦中想著蝴蝶翩翩起舞的模樣,無比認真地念出了咒語。
手帕像是在進行一場緩慢的蛻變,先是揉捏捲曲成蝴蝶的外型,然後潔白的手帕漸漸被絢麗的藍紫色蓋過,變得真實,薄翼微微顫動著,彷彿下一秒就會優雅地飛起,加入同伴四處飛翔。
芬里爾驚訝地捧著變形成功的蝴蝶,語氣掩不住欣喜地喊著,「我成功了!梅蘭達小姐!你看!」
艾思柔和地笑了笑,摸著學弟的頭,稱讚道,「做得不錯,小學弟,在變形學的資質還不錯喔!很少有人能這麼快掌握訣竅呢!」
芬里爾害臊地低下頭想遮掩自己臉上的紅暈,艾思注意到也不去戳破,單純覺得芬里爾這孩子很可愛。
一點也不像某個惹人厭的傢伙!
就在艾思不滿地在心裡抱怨著某人時,芬里爾喃喃自語的聲音傳到他耳中,「蝴蝶真漂亮呢...可惜牠只能活一陣子而已......」
聽見芬里爾純真的話語,艾思會心一笑,打著謎語般說道,「我倒認為成為蝴蝶還不錯呢!」
「咦?」芬里爾錯愕地眨了眨眼。
「如果能將最美麗的時刻留在世上,就算只有短暫的生命又算什麼呢?我想像蝴蝶一樣,將最精采動人的演出留在世人眼裡,而死亡最能襯托出這樣的絢麗。」
芬里爾感覺得出艾思的語氣中帶著渴望,看向自己的雙眸此時卻像是看向遠方的希冀,熠熠生輝。
他無法理解為何艾思會想要這樣美麗卻短暫的生命,人活在世上,總是有許多牽掛,所以他搖了搖頭,「可是我不想要跟蝴蝶或是螢火蟲那些只為了短暫光彩而逝去的生物一樣。」
他的世界並不像其他人那麼多采多姿,就算表面有多美好,但仍是被一堵高牆圍住,只看得見牆內的事物,他怕被它人罵沒有遠見,卻沒有想過他的見識並不如其他人廣闊,當他想爬上高牆看外頭世界時,高牆又會繼續往上增築。
不知不覺,家人對他的保護,已逐漸變為了負擔。
芬里爾抿著唇,看著手中的蝴蝶,直到艾思發出聲音才困惑地抬頭。
「你的確不是蝴蝶,也不是螢火蟲。」
艾思優雅地緩步走到窗邊,將手貼在木製窗框上。
「你的存在並不像牠們一樣短暫,至少有人是這麼希望的。」
芬里爾滿臉茫然地望著對方。
艾思嘴邊勾起溫柔地微笑,輕輕將窗戶往外推。
在教室內四處悠閒飛舞著的蝴蝶突然鼓譟起來,鼓動的翅膀不斷發出拍擊聲,全部飛往窗戶的方向,剎那間,艾思的身影被眾多蝴蝶遮掩住,直到教室內的蝴蝶一隻也不剩飛出教室後,艾思臉上的笑容才重新落入芬里爾眼中。
艾思凝視著芬里爾的灰藍色雙眸隱約藏著水光,他張開柔軟的櫻唇,用他那優美的嗓音輕柔地說道,
「你是燈火,引導他人走出黑暗的燈火。」
芬里爾表情木然地盯著艾思,完全不解對方所說的話,兩人間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芬里爾搖了搖頭。
「我沒有那麼大的能耐,用燈火來比喻我似乎不是很恰當,梅蘭達小姐。」
艾思反而笑了起來,燈火雖然可以引導迷途的人們,但是燈火並不是點燃放著就好,需要有人不斷添加柴薪,細心看顧才行,以芬里爾目前的狀況來說,他認為這比喻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
「別小看自己,米爾斯特蘭,」艾思用緩慢的語調說著,眼中帶著明顯的笑意,「『人缺乏的不是力量,而是意志』況且你還有很多成長空間。」
他想看看這孩子能走到多遠,如果沒有達到他私下給芬里爾定的目標,可就枉費雷納特對芬里爾的評價如此高了。
「......」芬里爾的脣微微張開卻又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而閉上。
正當艾思開口想再說些時,教室的門猛然打開,伴隨著聽起來相當興奮的聲音,「艾思,我就知道你待在這......維羅納先生的信寄過來了!你說的果然有用!」
有著一頭柔順褐色長髮的女孩子衝上前,用力抱住艾思,一臉開心的笑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芬里爾。
「真的嗎?佐和子,那真是太好了,你打開來看了嗎?」艾思聽到後,也替佐和子感到開心。
「還沒,我想先跟你說再把來看信,有點緊張,不知道維羅納先生寫了些什麼......啊!」佐和子說到一半,這才發現這間教室還有其他人存在,看起來似乎是自己打斷好友和男孩的談話了,她露出抱歉的表情,開口道歉,「對不起,我好像打擾到你們了。」
芬里爾眨了眨眼,回過神,搖搖頭表示沒關係,佐和子對芬里爾露出一個放心的微笑,轉頭對艾思問道,「你的練習結束了嗎?」
「差不多了,回去演給妳看看。」
聞言,芬里爾有點心虛地低下頭,剛才有大半的時間都是艾思放下自己的事情教導他變形學,如果影響到對方的成果,芬里爾會覺得很不好意思,連賠罪的心都有了。
佐和子點點頭,靜靜待在一旁,等待好友整理好東西,說是整理也才只有一樣,艾思將劇本收起後,便對芬里爾柔聲道,「時間上也差不多了,如果練習上沒有問題,就趕快去餐廳吃飯吧,聽說今天的午餐挺美味的喔!」
「我再練習一會兒就去吃午餐。」芬里爾乖巧地點點頭,真心覺得學姊人真的很好,雖然會說奇怪的譬喻,但那應該是因為是演員的關係吧。
「真認真呢,加油喔!」艾思輕輕摸了摸學弟的頭,使得芬里爾的臉又紅了幾分,艾思也不介意,揚起嘴角,「那我們先離開了,期待下次見面。」
一旁的佐和子挽住艾思的左手臂,朝芬里爾揮了揮手,就算不認識也要打一下招呼再離開嘛!
芬里爾臉上帶著紅暈目送兩位學姊離開教室,出去前,艾思還回頭看向他點示意,他也傻傻跟著點頭後,對方便將門關上了。
教室重新回歸於寧靜,芬里爾低下頭,凝視著手中艷麗的蝴蝶,下意識地輕聲開口,「真實美麗的事物容易並且短暫便逝去了,所以才會有虛假的存在,好能將美好永遠留住......」
縱使如此,他還是會選擇追求真實。
即使那對最後的結果來說並不是最好的答案。
此刻的芬里爾還不明白這樣的想法對他往後應該平靜的人生掀起了難以平息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