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2月中
『如果不想活了,就來找我吧。』
安傑羅猛然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胸膛因呼吸急促而劇烈起伏著,像是在夢中被什麼可怕的怪物追趕似的。
可是,他完全無法記起夢境的內容。
前幾個小時受傷所帶來的疼痛漸漸蔓延至身體各處,喉嚨乾啞得無法出聲,就連喘氣也耗費了他幾乎所剩無幾的力氣。
他維持仰躺的姿勢,眼球在有限的視線中轉動,他仍待在地獄,一間不見天日的潮濕牢房,一磚一瓦都滲透著冬日的寒氣,他身上單薄的衣物和一件破毯子根本無法阻擋寒冷,下意識地想縮起身體保持溫暖卻無法動作,值得慶幸的是,這間牢房沒有窗戶所以不必擔心冷風灌進來。
安傑羅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抓到這裡,為了他不知道或是不記得的事情來折磨他,雖然在聽見『巫師』、『雷格納羅克』之類的詞彙感到特別熟悉,並猜測自己失憶前可能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但安傑羅還是認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詭異。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無名小卒,而且還因為某些原因而喪失記憶了,怎麼會如此大手筆把他抓進牢裡拷問。
安傑羅回憶起一個多月前的夜晚,他將咖啡廳整理好,在回去他暫時的住處路上,有人毫無預警地襲擊他,安傑羅猜想自己失憶前可能是有受過訓練的軍人或是類似的特殊人員,當攻擊襲來,他的身體自發性的動起,以些微之差閃過凌厲攻擊,原先想停下來詢問對方為什麼要攻擊他,不過對方並不給安傑羅機會,依舊使出迅猛的招式將他逼得節節敗退,正當安傑羅想要逃跑時,另一個身影擋住他的去路,他馬上扭頭就往另一條小巷鑽,但不管他逃往哪個方向,都有人擋著,敵人太多加上道路狹小,他也無法躲藏起來,安傑羅當機立斷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結果他連向對方問話的時間也沒有,一道紅光襲來,他便毫無意識,陷入昏迷。
當他再次醒來,人已經身在牢獄中了。
安傑羅一點也不害怕,即使這些人毫不留情地對他用刑,他仍肯定自己暫時還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是安傑羅很不安,對自己所喪失的記憶感到不安,自己過去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又是怎麼失去記憶?他寧可繼續待在那間收留自己的小小咖啡廳,也不想取回自己的過往,但有道聲音、意識強烈地向他傳達了『不行』。
他得拿回自己應有的一切,成為那個人口中的『雷納特』才行。
那個與自己有著相同髮色與眸色,面貌姣好的高冷少女,曾經在他被折磨到奄奄一息,正要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對他說了一句話,「不管你否認了多少次,你就是雷納特,該承擔的,就算痛苦,還是要承擔。」
為什麼已經覺得痛苦了還要承擔?是為了誰嗎?為了自己?為了她?
『因為你早已做了承擔起一切的抉擇。』
他不曉得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只知道如果要活下去的話,他得成為失去記憶前的自己。
要成為能夠被別人利用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資格。
*
青年的雙手分別舉高綁在兩側的鐵鍊上,雙膝跪在透著寒意的石磚地板,身子無力地向前傾,已經長到肩膀的頭髮混合著髒汙與血液黏成一塊,看不出原來的髮色和柔順,身上的襯衣早已被從傷口迸出的血給染紅,如果不是青年身體還有微微的起伏,否則任誰都會認為這邊綁著只是一個撐不過嚴刑拷打的屍體吧。
『嘎--』久未保養的笨重鐵門發出刺耳的難聽聲響緩緩打開。
聽到聲音的安傑羅試著困難地抬起頭但沒有成功,心裡滑過了放棄看清來人的念頭--反正也只會是拷問的人,長怎麼樣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然後是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猝不及防的被抓住頭髮往後扯,強迫他抬起臉,安傑羅勉強撐起眼皮,但他沒看見扯他頭髮的人,卻看見一位老者駐足在他的面前,低著眼俯視著安傑羅。
說是老者,但從外表看來也才五十歲,身體看起來非常健朗且強壯,身上的穿著不厚,卻沒有絲毫感到寒冷的模樣,安傑羅打量老者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著他。
「你是雷納特?」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啪!』巴掌狠狠甩在安傑羅臉上,力道大得把頭甩向另一邊。
安傑羅感覺到左臉熱辣辣的,一定腫起來了,他想著。
「巴德爾長老,會髒了您的手。」清冷的少女嗓音響起,安傑羅才知道阿絲莉兒也來了,那個與自己面貌相似的少女。
「無妨。」他冷淡的回應少女,視線沒有從安傑羅臉上移開,滿是皺紋卻結實布滿厚繭的手掐住青年的臉頰,安傑羅發出細微的吃痛聲,「打從你出生我就沒喜歡過你,長相不僅跟那男人長得一模一樣,就連性子也很像,雖然說那個男人是我們養出來的,但本質卻是個怪物,要不是其他人堅持把你留下來,你原本也該去死的。」
安傑羅試著掙脫對方的手掌,但被掐得更緊,他難受地發出嗚咽聲。
「現在留下你.......也是因為你還有用處,前提是你還有之前的記憶.......」巴德爾嘴角勾起冷酷的微笑,忽然提起另一件與現在無關,同樣是安傑羅不記得的事情,「家族教會你要不擇手段獲取利益,你倒是很好的做到了......還真是學以致用的乖孩子,卻是用在這種地方上面。」
「跟那老頭睡還舒服嗎?小賤人。」
他稍微左右轉動安傑羅的臉,彷彿是第一次看見他般地仔細打量著,哼笑了一聲,「果然長得很標緻啊,難怪費雷那老不修會動你,不過你還真是個廢物,淪落到要做那種事的地步。」他終於放開手,安傑羅的頭馬上無力地垂下。
「你喜歡粗暴點是吧?我聽說他不把你玩到流血可是不罷休呢......」
「如果你一輩子都想不起來的話,或許也還是有點用,就你那張臉大概可以賺不少小錢吧?」老者語帶諷刺地說著,話中的用語盡可能貶低安傑羅,明確點來說應該是貶低雷納特,「不過把你送給一些底層的成員也不錯,至少他們會幫我們解決掉麻煩,當然是用緩慢而且痛苦的方式......」
「巴德爾長老,」阿絲莉兒往前站了一步,巴德爾不耐煩地朝少女撇了一眼,但阿絲莉兒一點退怯也沒有,站著直挺挺地說,「我只是想提醒您開會時間快到了。」
「是嗎?」巴德爾抬起眉,神情傲然地斜眼看著對方,「總覺得你剛剛似乎有點不耐?」
阿絲莉兒的臉上一片淡然,「可能是因為還不能殺掉他所以覺得煩吧,不要留後患是長老您教我的,不是嗎?」
聞言,巴德爾哈哈笑起來,「的確,果然是我的好學生呀,阿絲莉兒,不過你該有耐心點,好好等待是會得到報酬的。」
阿絲莉兒低下頭,恭敬道,「受教了。」
是啊,我會等待......而那個報酬就是你的腦袋。
「再給你們兩天,如果還是沒從那賤種嘴裡問出什麼的話,你們就跟著他一起陪葬。」巴德爾無情地對其他人下令完後,點頭示意阿絲莉兒,「走吧,我們該離開了,這裡的氣味總是那麼難聞。」
就在兩人準備踏出牢房之際,一陣令人發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兩人皺著眉轉身察看。
是安傑羅在笑。
滿是傷的疲憊身軀一顫一顫的,讓人分不出是呻吟還是在笑。
然後安傑羅發出瘋狂的笑聲,笑得連鐵鍊也顫動著,響起鏗啷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傑羅用力笑著,用全身的力氣狂笑,身上的傷口都因為他的舉動發出抗議,但他並不在乎,依然恣意的讓自己放聲大笑。
突然,笑聲停止了,他嘴邊浮現出一絲冷笑,用久未進水的乾啞聲音冷冷道,「如果我不用盡手段,我也不會活到現在,你說我廢物,也許我就是個廢物,但也是個盡我所能活到現在的廢物,而你呢?只是個死巴著高處不放的死老頭!」
「雷納特你......」
「臭小子!你說什麼!」老者怒不可抑地衝上前,用力往青年的腹部踢了好幾腳,安傑羅忍不住咳嗽著,嘴角的血緩緩流出,可是他沒有手能抹掉,只能任由它順著下巴滴落。
即使被揍成這樣,雷納特也不退縮,反正處境也不可能再慘了,他咧嘴笑著,語氣盡是嘲弄,「只不過說了幾句就氣成這樣,你們教給我們的東西恐怕連你們也沒學會吧?」
「你在挑戰我的底線嗎?」
「長老冷靜,這只是對方激怒你的卑劣手段而已。」阿絲莉兒揚聲提醒,但巴德爾只是哼了一聲,他也知道這只是要讓他無法冷靜行事的手段。
雷納特冷笑,「我早就受夠你們了!我又不想當上什麼家主,你們卻為了無聊的權力互相爭奪,那些在我眼裡看來全是屁!所以我不想跟你們玩了,想走了不行嗎!阿絲莉兒當上家主也挺好的啊,要不是立場不同我都想為她歡呼!」
全場一片愕然,即使是見多識廣的巴德爾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是第一次天聽見雷納特說這樣的話,那個總是算計著他們的雷納特,明明表現出對家主之位的渴求,怎麼可能決然放棄呢?也許這是工於心計的雷納特所設下的圈套也不一定?
阿絲莉兒腦中有些混亂,但很快地,聰慧的她立刻做出反應,「雷納特你不可能放棄家主之位。」少女的語氣冷靜且肯定,「成為家主,,才能做到很多……的事情。」
「可惜我最想要的只是平靜的生活,能好好活下去、滿足自身簡單需求的生活罷了!」雷納特激動地吼著,鐵鍊被扯的鏗啷作響,「家族不能給我,所以我自己親手取得!不行嗎?我老早就斷了成為家主的念頭,要不是那些死老頭,我也不會裝到現在,這樣活著讓我感到疲憊,明明世界那麼大,我為什麼要被牢牢綁在這爛樁等死?告訴我啊!」
雷納特垂下頭,喉嚨難受地咳了幾聲,低啞道,「反正我受夠了,被你們綁回來我也就認了,我也懶得繼續裝失憶浪費時間,直接把我處理掉吧,反正也無所謂了。」
巴德爾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不過聽到這裡,腦中極快地轉出了一個計劃,雖然是很即時的計畫,也有一定的危險性,卻值得冒險。
他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阿絲莉兒,少女眼珠一轉,似乎和巴德爾取得同樣的共識。
「你說你不想要家主的位子,是說真的?」
「廢話。」雷納特哼笑。
阿絲莉兒伸手掐住雷納特的脖子,冷言道,「廢話有很多種意思,你的意思是?」
雷納特感受到頸上的力道慢慢收緊,他一點也不緊張,嘴角勾起一個扭曲的嘲笑,「我一點也不想當家主。」
「很好。」阿絲莉兒滿意地點點頭,收回自己的手,接著她微微偏頭望向老者。
巴德爾也跟著點頭,又往雷納特的方向踏了一步,「你說你想要平靜的生活?」
「你想做什麼?」雷納特敏銳察覺到巴德爾的話中有話。
「跟你做個交易,事成之後你就能順利得到你想要的平靜生活。」巴德爾笑得不懷好意,「怎麼樣?各取所需,還划算吧?」
「如果要賠命就算不上划算了吧?」雷納特揚起眉,他大概知道死老頭腦中在打什麼算盤了,就等著對方明說。
「反正你現在的生死也是由我們決定,現在給你機會,就看你要不要把握了。」
雷納特沉吟了一會,放棄似地嘆了口氣,「總之不管是什麼條件,我大概也沒有其他理由拒絕。」
「識相的傢伙。」巴德爾讚揚地拍拍雷納特的臉,這舉動只讓雷納特感到被壓制的不悅,「你幫阿絲莉兒得到家主的位子,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你就不擔心我使絆子?」雷納特似笑非笑地看著巴德爾,但對方也跟著笑了。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有個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你只要點頭就好。」
雷納特歛下眸思考幾秒,然後才緩慢地點點頭。
「太好了,那我們這就開始。」巴德爾滿心歡喜地拍著手,「反正立誓只要一隻手對吧?把他的右手解開。」
其他人立刻動起來,俐落地將青年右手上的手銬解開,已經沒什麼力氣的雷納特差點和右手一起砸到地面上,幸好旁人機敏,幾乎是撞上地磚的前幾秒牢牢抓住他的肩膀。
「......」有夠痛的,雷納特蹙眉想著,其實他右手現在沒有感覺了,反倒是肩膀長期維持同個姿勢而感到痠痛不已,「我的右手沒有太多力氣舉起來,你們自己來吧。」
「無所謂,你只要負責跪好說我願意就行了。」巴德爾點頭示意屬下把雷納特的右手舉高。
「說得好像求婚一樣。」雷納特開著玩笑,「雖然我現在的狀況比較像是被逼婚呢。」
「閉嘴,少說那些無聊話。」站在一旁的阿絲莉兒厲聲道。
「都別吵了。」巴德爾對阿絲莉兒招手,「阿絲莉兒你過來跟他立誓,我來當見證人。」
阿絲莉兒聽話地走到雷納特面前,雙膝跪下,雙眼對上同樣冷冽的藍眸,她伸出右手握住對方的,見證人也拿出自己的魔杖,杖尖輕輕點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阿絲莉兒由你來說誓言,你知道該說什麼的。」
阿絲莉兒點點頭,面對雷納特的臉,望進那片冰藍,她想起了一些令人憤怒卻無力的回憶,但這更加堅定了她的抉擇。
「你願意盡全力幫助我取得家主的位子嗎?」
『我會幫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願意。」
耀眼的細細銀色火舌從巴德爾的魔杖竄出纏繞在兩人的手上。
「那麼你願意不論是什麼時候都不會傷及我的性命?」
『雖然我不能做到全然的保護,但我會盡我所能成為你的後背。』
「我願意。」
與剛才相同的火舌同樣緊緊纏繞著兩人的手。
「還有,最後一項......在我取得家主之位之前,你能不背叛我,並願意做『我』認真思考過後所下的任何命令嗎?」
『我會聽從你的指示,達成我們所希望的局面與目標。』
「我願意。」
最後一條火舌竄出,與其他兩條交織型成閃著微微光芒的鐵鍊,彷彿將誓言牢牢地扣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即使你還沒有想起任何事情,雷納特。
『如果不想活了,就來找我吧。』
安傑羅猛然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胸膛因呼吸急促而劇烈起伏著,像是在夢中被什麼可怕的怪物追趕似的。
可是,他完全無法記起夢境的內容。
前幾個小時受傷所帶來的疼痛漸漸蔓延至身體各處,喉嚨乾啞得無法出聲,就連喘氣也耗費了他幾乎所剩無幾的力氣。
他維持仰躺的姿勢,眼球在有限的視線中轉動,他仍待在地獄,一間不見天日的潮濕牢房,一磚一瓦都滲透著冬日的寒氣,他身上單薄的衣物和一件破毯子根本無法阻擋寒冷,下意識地想縮起身體保持溫暖卻無法動作,值得慶幸的是,這間牢房沒有窗戶所以不必擔心冷風灌進來。
安傑羅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抓到這裡,為了他不知道或是不記得的事情來折磨他,雖然在聽見『巫師』、『雷格納羅克』之類的詞彙感到特別熟悉,並猜測自己失憶前可能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但安傑羅還是認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詭異。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無名小卒,而且還因為某些原因而喪失記憶了,怎麼會如此大手筆把他抓進牢裡拷問。
安傑羅回憶起一個多月前的夜晚,他將咖啡廳整理好,在回去他暫時的住處路上,有人毫無預警地襲擊他,安傑羅猜想自己失憶前可能是有受過訓練的軍人或是類似的特殊人員,當攻擊襲來,他的身體自發性的動起,以些微之差閃過凌厲攻擊,原先想停下來詢問對方為什麼要攻擊他,不過對方並不給安傑羅機會,依舊使出迅猛的招式將他逼得節節敗退,正當安傑羅想要逃跑時,另一個身影擋住他的去路,他馬上扭頭就往另一條小巷鑽,但不管他逃往哪個方向,都有人擋著,敵人太多加上道路狹小,他也無法躲藏起來,安傑羅當機立斷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結果他連向對方問話的時間也沒有,一道紅光襲來,他便毫無意識,陷入昏迷。
當他再次醒來,人已經身在牢獄中了。
安傑羅一點也不害怕,即使這些人毫不留情地對他用刑,他仍肯定自己暫時還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是安傑羅很不安,對自己所喪失的記憶感到不安,自己過去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又是怎麼失去記憶?他寧可繼續待在那間收留自己的小小咖啡廳,也不想取回自己的過往,但有道聲音、意識強烈地向他傳達了『不行』。
他得拿回自己應有的一切,成為那個人口中的『雷納特』才行。
那個與自己有著相同髮色與眸色,面貌姣好的高冷少女,曾經在他被折磨到奄奄一息,正要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對他說了一句話,「不管你否認了多少次,你就是雷納特,該承擔的,就算痛苦,還是要承擔。」
為什麼已經覺得痛苦了還要承擔?是為了誰嗎?為了自己?為了她?
『因為你早已做了承擔起一切的抉擇。』
他不曉得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只知道如果要活下去的話,他得成為失去記憶前的自己。
要成為能夠被別人利用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資格。
*
青年的雙手分別舉高綁在兩側的鐵鍊上,雙膝跪在透著寒意的石磚地板,身子無力地向前傾,已經長到肩膀的頭髮混合著髒汙與血液黏成一塊,看不出原來的髮色和柔順,身上的襯衣早已被從傷口迸出的血給染紅,如果不是青年身體還有微微的起伏,否則任誰都會認為這邊綁著只是一個撐不過嚴刑拷打的屍體吧。
『嘎--』久未保養的笨重鐵門發出刺耳的難聽聲響緩緩打開。
聽到聲音的安傑羅試著困難地抬起頭但沒有成功,心裡滑過了放棄看清來人的念頭--反正也只會是拷問的人,長怎麼樣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然後是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猝不及防的被抓住頭髮往後扯,強迫他抬起臉,安傑羅勉強撐起眼皮,但他沒看見扯他頭髮的人,卻看見一位老者駐足在他的面前,低著眼俯視著安傑羅。
說是老者,但從外表看來也才五十歲,身體看起來非常健朗且強壯,身上的穿著不厚,卻沒有絲毫感到寒冷的模樣,安傑羅打量老者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著他。
「你是雷納特?」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啪!』巴掌狠狠甩在安傑羅臉上,力道大得把頭甩向另一邊。
安傑羅感覺到左臉熱辣辣的,一定腫起來了,他想著。
「巴德爾長老,會髒了您的手。」清冷的少女嗓音響起,安傑羅才知道阿絲莉兒也來了,那個與自己面貌相似的少女。
「無妨。」他冷淡的回應少女,視線沒有從安傑羅臉上移開,滿是皺紋卻結實布滿厚繭的手掐住青年的臉頰,安傑羅發出細微的吃痛聲,「打從你出生我就沒喜歡過你,長相不僅跟那男人長得一模一樣,就連性子也很像,雖然說那個男人是我們養出來的,但本質卻是個怪物,要不是其他人堅持把你留下來,你原本也該去死的。」
安傑羅試著掙脫對方的手掌,但被掐得更緊,他難受地發出嗚咽聲。
「現在留下你.......也是因為你還有用處,前提是你還有之前的記憶.......」巴德爾嘴角勾起冷酷的微笑,忽然提起另一件與現在無關,同樣是安傑羅不記得的事情,「家族教會你要不擇手段獲取利益,你倒是很好的做到了......還真是學以致用的乖孩子,卻是用在這種地方上面。」
「跟那老頭睡還舒服嗎?小賤人。」
他稍微左右轉動安傑羅的臉,彷彿是第一次看見他般地仔細打量著,哼笑了一聲,「果然長得很標緻啊,難怪費雷那老不修會動你,不過你還真是個廢物,淪落到要做那種事的地步。」他終於放開手,安傑羅的頭馬上無力地垂下。
「你喜歡粗暴點是吧?我聽說他不把你玩到流血可是不罷休呢......」
「如果你一輩子都想不起來的話,或許也還是有點用,就你那張臉大概可以賺不少小錢吧?」老者語帶諷刺地說著,話中的用語盡可能貶低安傑羅,明確點來說應該是貶低雷納特,「不過把你送給一些底層的成員也不錯,至少他們會幫我們解決掉麻煩,當然是用緩慢而且痛苦的方式......」
「巴德爾長老,」阿絲莉兒往前站了一步,巴德爾不耐煩地朝少女撇了一眼,但阿絲莉兒一點退怯也沒有,站著直挺挺地說,「我只是想提醒您開會時間快到了。」
「是嗎?」巴德爾抬起眉,神情傲然地斜眼看著對方,「總覺得你剛剛似乎有點不耐?」
阿絲莉兒的臉上一片淡然,「可能是因為還不能殺掉他所以覺得煩吧,不要留後患是長老您教我的,不是嗎?」
聞言,巴德爾哈哈笑起來,「的確,果然是我的好學生呀,阿絲莉兒,不過你該有耐心點,好好等待是會得到報酬的。」
阿絲莉兒低下頭,恭敬道,「受教了。」
是啊,我會等待......而那個報酬就是你的腦袋。
「再給你們兩天,如果還是沒從那賤種嘴裡問出什麼的話,你們就跟著他一起陪葬。」巴德爾無情地對其他人下令完後,點頭示意阿絲莉兒,「走吧,我們該離開了,這裡的氣味總是那麼難聞。」
就在兩人準備踏出牢房之際,一陣令人發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兩人皺著眉轉身察看。
是安傑羅在笑。
滿是傷的疲憊身軀一顫一顫的,讓人分不出是呻吟還是在笑。
然後安傑羅發出瘋狂的笑聲,笑得連鐵鍊也顫動著,響起鏗啷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傑羅用力笑著,用全身的力氣狂笑,身上的傷口都因為他的舉動發出抗議,但他並不在乎,依然恣意的讓自己放聲大笑。
突然,笑聲停止了,他嘴邊浮現出一絲冷笑,用久未進水的乾啞聲音冷冷道,「如果我不用盡手段,我也不會活到現在,你說我廢物,也許我就是個廢物,但也是個盡我所能活到現在的廢物,而你呢?只是個死巴著高處不放的死老頭!」
「雷納特你......」
「臭小子!你說什麼!」老者怒不可抑地衝上前,用力往青年的腹部踢了好幾腳,安傑羅忍不住咳嗽著,嘴角的血緩緩流出,可是他沒有手能抹掉,只能任由它順著下巴滴落。
即使被揍成這樣,雷納特也不退縮,反正處境也不可能再慘了,他咧嘴笑著,語氣盡是嘲弄,「只不過說了幾句就氣成這樣,你們教給我們的東西恐怕連你們也沒學會吧?」
「你在挑戰我的底線嗎?」
「長老冷靜,這只是對方激怒你的卑劣手段而已。」阿絲莉兒揚聲提醒,但巴德爾只是哼了一聲,他也知道這只是要讓他無法冷靜行事的手段。
雷納特冷笑,「我早就受夠你們了!我又不想當上什麼家主,你們卻為了無聊的權力互相爭奪,那些在我眼裡看來全是屁!所以我不想跟你們玩了,想走了不行嗎!阿絲莉兒當上家主也挺好的啊,要不是立場不同我都想為她歡呼!」
全場一片愕然,即使是見多識廣的巴德爾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是第一次天聽見雷納特說這樣的話,那個總是算計著他們的雷納特,明明表現出對家主之位的渴求,怎麼可能決然放棄呢?也許這是工於心計的雷納特所設下的圈套也不一定?
阿絲莉兒腦中有些混亂,但很快地,聰慧的她立刻做出反應,「雷納特你不可能放棄家主之位。」少女的語氣冷靜且肯定,「成為家主,,才能做到很多……的事情。」
「可惜我最想要的只是平靜的生活,能好好活下去、滿足自身簡單需求的生活罷了!」雷納特激動地吼著,鐵鍊被扯的鏗啷作響,「家族不能給我,所以我自己親手取得!不行嗎?我老早就斷了成為家主的念頭,要不是那些死老頭,我也不會裝到現在,這樣活著讓我感到疲憊,明明世界那麼大,我為什麼要被牢牢綁在這爛樁等死?告訴我啊!」
雷納特垂下頭,喉嚨難受地咳了幾聲,低啞道,「反正我受夠了,被你們綁回來我也就認了,我也懶得繼續裝失憶浪費時間,直接把我處理掉吧,反正也無所謂了。」
巴德爾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不過聽到這裡,腦中極快地轉出了一個計劃,雖然是很即時的計畫,也有一定的危險性,卻值得冒險。
他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阿絲莉兒,少女眼珠一轉,似乎和巴德爾取得同樣的共識。
「你說你不想要家主的位子,是說真的?」
「廢話。」雷納特哼笑。
阿絲莉兒伸手掐住雷納特的脖子,冷言道,「廢話有很多種意思,你的意思是?」
雷納特感受到頸上的力道慢慢收緊,他一點也不緊張,嘴角勾起一個扭曲的嘲笑,「我一點也不想當家主。」
「很好。」阿絲莉兒滿意地點點頭,收回自己的手,接著她微微偏頭望向老者。
巴德爾也跟著點頭,又往雷納特的方向踏了一步,「你說你想要平靜的生活?」
「你想做什麼?」雷納特敏銳察覺到巴德爾的話中有話。
「跟你做個交易,事成之後你就能順利得到你想要的平靜生活。」巴德爾笑得不懷好意,「怎麼樣?各取所需,還划算吧?」
「如果要賠命就算不上划算了吧?」雷納特揚起眉,他大概知道死老頭腦中在打什麼算盤了,就等著對方明說。
「反正你現在的生死也是由我們決定,現在給你機會,就看你要不要把握了。」
雷納特沉吟了一會,放棄似地嘆了口氣,「總之不管是什麼條件,我大概也沒有其他理由拒絕。」
「識相的傢伙。」巴德爾讚揚地拍拍雷納特的臉,這舉動只讓雷納特感到被壓制的不悅,「你幫阿絲莉兒得到家主的位子,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你就不擔心我使絆子?」雷納特似笑非笑地看著巴德爾,但對方也跟著笑了。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有個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你只要點頭就好。」
雷納特歛下眸思考幾秒,然後才緩慢地點點頭。
「太好了,那我們這就開始。」巴德爾滿心歡喜地拍著手,「反正立誓只要一隻手對吧?把他的右手解開。」
其他人立刻動起來,俐落地將青年右手上的手銬解開,已經沒什麼力氣的雷納特差點和右手一起砸到地面上,幸好旁人機敏,幾乎是撞上地磚的前幾秒牢牢抓住他的肩膀。
「......」有夠痛的,雷納特蹙眉想著,其實他右手現在沒有感覺了,反倒是肩膀長期維持同個姿勢而感到痠痛不已,「我的右手沒有太多力氣舉起來,你們自己來吧。」
「無所謂,你只要負責跪好說我願意就行了。」巴德爾點頭示意屬下把雷納特的右手舉高。
「說得好像求婚一樣。」雷納特開著玩笑,「雖然我現在的狀況比較像是被逼婚呢。」
「閉嘴,少說那些無聊話。」站在一旁的阿絲莉兒厲聲道。
「都別吵了。」巴德爾對阿絲莉兒招手,「阿絲莉兒你過來跟他立誓,我來當見證人。」
阿絲莉兒聽話地走到雷納特面前,雙膝跪下,雙眼對上同樣冷冽的藍眸,她伸出右手握住對方的,見證人也拿出自己的魔杖,杖尖輕輕點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阿絲莉兒由你來說誓言,你知道該說什麼的。」
阿絲莉兒點點頭,面對雷納特的臉,望進那片冰藍,她想起了一些令人憤怒卻無力的回憶,但這更加堅定了她的抉擇。
「你願意盡全力幫助我取得家主的位子嗎?」
『我會幫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願意。」
耀眼的細細銀色火舌從巴德爾的魔杖竄出纏繞在兩人的手上。
「那麼你願意不論是什麼時候都不會傷及我的性命?」
『雖然我不能做到全然的保護,但我會盡我所能成為你的後背。』
「我願意。」
與剛才相同的火舌同樣緊緊纏繞著兩人的手。
「還有,最後一項......在我取得家主之位之前,你能不背叛我,並願意做『我』認真思考過後所下的任何命令嗎?」
『我會聽從你的指示,達成我們所希望的局面與目標。』
「我願意。」
最後一條火舌竄出,與其他兩條交織型成閃著微微光芒的鐵鍊,彷彿將誓言牢牢地扣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即使你還沒有想起任何事情,雷納特。